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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鑄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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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慶生擡頭望天,只見陽光普照,青風送爽,確是一個難得的早晨,他打了一個呵欠,笑道:“我整晚沒睡,你便陪我這老人家倘下來稍作休息吧。”張出塵連忙跟著他坐了下來,安慶生忽問:“我這老頭子是否很麻煩?”張出塵眼珠轉了轉,答道:“也不算是。”安慶生橫了他一眼,氣道:“不算是很麻煩,但也是麻煩的了,對嗎?”張出塵聳了聳肩,笑了笑卻不置可否。

安慶生緩緩的說道:“小子你可知否,你的命已在旦夕之間,若甚麽也不做的話,絕對活不過三日後的此時。”其實即使安慶生不說,張出塵已感到“定心丹”的藥力,再也壓不下體內的異種真氣,先前服下了秦夢楚的一夥丹藥,張出塵便四五天也不覺身體有任何異樣,但昨晚才再服下了半夥,今早醒來時已感到體內真氣躍躍欲動,但他性格不喜怨天悠人,心想若命該如此,亦不能逃避,只好面對,於是點了點頭,說道:“晚輩明白。”

安慶生眼見他的神色在面對生死之間,由始至終都不露半點驚恐之色,說道:“常人在經歷生死之時,大多都會驚惶失措,我生平閱人無數,貪生怕死者故所有在多有,慷慨就義者亦屬常見,但他們不竟若有選擇,便不會行那死路,而表面毫不在乎,內心卻難掩對死亡的恐懼者亦有很多,但如你這般活像毫不在乎自己生死的便實屬罕見,且大多都是年紀老邁,行將就木,像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子,卻是絕無僅有,真不知你葫蘆內賣的是什麽藥。”

張出塵聞言,竟哈哈大笑起來,安慶生怒道:“有什麽好笑?”張出塵直笑得面紅耳赤,經過了一番努力,終於停止了笑聲,笑道:“想不到我小小一個張出塵,竟然有東西可以令到無所不知,無所不曉到安老前輩大惑不解,試問我又怎能不笑了?”安慶生聽著此略帶譏諷之言,卻不怒反笑,跟著傲然道:“我安慶生有今天那無所不知,無所不曉之能,都是全靠我的才智卓絕,及努力不懈,試想一個天才再加上後天的努力,方可達至我如此境界,你這小鬼這小小問題便只是皮傷小道,即使真的弄不清楚,卻又何足掛齒?”眼見安慶生越說越向,張出塵心想見好便要就,點頭道:“前輩說的是。”安慶生一怔,渾沒想到這貧嘴的小子竟忽然變得如羔羊一般的溫馴,只聽得張出塵續道:“或許在此亂世之中,出塵從小到大身邊已歷遍很多的生死,而義父亦會隨時的離我而去,因而習慣罷了,及至最近趙大哥的死,更令我覺得自身的生死不是最重要,若可選擇,我情願用我的命,去換取義父及趙大哥長命百歲。”

安慶生聽著此稚氣未消之言,卻感到一份真之情從說話裏流露出來,終明白到為什麽張出塵能如此看透生死,如此一份簡單的,對親人的思念,自己竟不能察覺得到,全因自己在這世上,已差不多再無親人之故,此時他望了望項千羽在努力捉魚的背影,忽然間心中湧起了一份久未嘗到的溫暖,忽然間坐起身來,正色地道:“張小子,你的傷跟全身真氣內息貫穿,若要醫治,先要鍛煉出一股比鐵石還要堅強的心志,先壯心脈,再治奇經八脈,我這便傳你兩種搬運內息的法門,第一種可助你在體內異種真氣發作之時,把亂成一團的真氣的流動略為控制其流向,以減低它們相互沖擊時對你身體的傷害;第二種卻可給你將體內的真氣暫時借用,在一剎那間變成如你自身的內力一般,但此法只可唯持半柱香的時間,而此法每用一次,你的經脈便會受創多一分,到你的身體承受不了,經脈破裂之時,你便必死無疑!”

張出塵聽罷,知道安慶生終於肯教自己那治標之法,但轉念一想,說道:“前輩要出塵去找那位慕容陽生前輩?”安慶生笑道:“小鬼真是聰明,舉一而反三,有點我安慶生的影子,不錯,我之所以教你那使用體內真氣的法門,是要你去找那慕容陽生,求他用九轉重樓歸元印除去你身上的異種真氣,你跟他說是我安慶生叫你去找他的,他不會不從。”說著把那更改自九轉重樓歸元印的運氣移宮法門教了給他,張出塵背誦了數片,已是順暢如流,安慶生心中暗嘆:“如此天縱奇才,卻有著此不治奇傷!”心中湧起了愛材之念,溫言道:“江湖險惡,亦不及人心難測,那慕容陽生已消聲匿跡多年,要找他恐怕沒數年不能有絲毫線索,我最後一次見他的地點是在四川雲南一帶,他便頗為喜歡那兒的氣候,再者若你能先找到顧落陽那小子,大可著他來找我,以我無所不知,無所不曉的能耐,或許可救得了他。”

張出塵乍聞此武林奇人竟主動開口可替義父治那毒傷,不由得大喜過望,安慶生續道:“你年紀輕輕,雖能堪破生死,但世間美好之事大有所在,若能求生,切勿輕言放棄,你身上的奇傷最重要的是意志堅定,對生命充滿熱誠,保持著一股勃勃的生機,切忌大悲大哀,再每天練行我教你的功法,方可保命。”從懷中抽了一片東西出來,只見那東西色澤如三日醉體的皮膚一般,上面有數個小洞,看上去的質感卻是軟軟的,安慶生說道:“這東西會有用的,給了你吧!”張出塵聞言伸手接過,只感到那東西的觸感活像一塊人皮,望著安慶生面露疑惑之色,安慶生古古怪怪的道:“你猜這是什麽東西?你這麽聰明,一定知道的。”

張出塵暗暗好笑,這麽隨便拿樣東西出來,自己又怎會知道其出處用途?但這位古怪的老前輩既要拿個彩頭,自己又只好隨他高興,答道:“晚輩愚魯,實所不知,請前輩示下。”安慶生喜孜孜地道:“你覺得它像些什麽?”張出塵把手中的東西翻看數遍,答道:“像塊人皮,但又不是,晚輩實不知這是什麽。”安慶生見終於難到了張出塵,傲然道:“這當然不是人皮,只是用其他物料仿制而成的人皮,只要把它浸在酒中約半柱香時間,再蓋在人面上半柱香時間待其固定形狀,便可蓋在面上裝扮成那人,且此物料甚有彈性,即使將來你年紀漸長,臉龐變大,仍能隨意使用。”

張出塵聽得此物竟有此妙用,覺得十分有趣,喜道:“謝安老前輩!”安慶生點了點頭,卻不再看他,轉頭凝望著遠處的天邊,喃喃地道:“如此乖巧聰明,資質上乘的小孩,若能留在老夫身邊十年,新一代年青一輩當中,又有誰人能及?惜時也命也,不同的人便該走上不同的路,可惜!真是可惜!”

張出塵聽罷,會過意來,點了點頭,卻默言不語的站著不動,安慶生心裏明白,說道:“那姓鐵的小子亦是一塊未經琢磨的上佳碧玉,只是鋒芒未展罷了,放心吧!”言下之意,即是答應了重收鐵幻白為徒,張出塵心下感激,雙目含淚,“噗”的一聲跪倒在地,蓋上了三個向頭,跟著站起身來,一聲不向地拭去眼淚,再走到了項千羽那兒,笑道:“項大叔!安前輩說你找魚很努力,不用找了!著你送我走出那片樹林離開這裏。”項千羽一聽不需再捉魚,高興得直跳起來,頻呼:“好!好!”舉步便行,張出塵聰明伶俐,心知若鐵幻白知道自己要走,必定會放棄拜安慶生為師的機會,而跟著自己漂泊江湖,自己於此時靜靜的離去,絕對是最好的選擇,走到了樹林的入口之處,回過身來,遠遠的向安慶生躬了躬身,只見安慶生背向著他,卻微一點頭,張出塵一咬牙,便跟著項千羽走進了那奇門樹林之中,頭也不回的去了。

安慶生待張出塵走遠,輕輕的嘆了一口氣,生性極怕麻煩的他,這一兩天中便被極多的麻煩找上門來,而現在張出塵已走,他要面對的,卻是另一個煩麻,鐵幻白的資質是不容置疑的,但他那倔強的個性便與安慶生相互沖撞,實為安慶生所不取,但他興之所至,破例欲收鐵幻白為徒,卻渾沒想到竟會被其所拒,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,但現在他既再一次對張出塵許下諾言,一向極重承諾他便迫於無奈再去面對那令他頭痛的問題,只見他在想著這許多東西之間,已走到了屋子跟前,輕推竹門,只見鐵幻白及秦夢楚兩人都沒有說話,秦夢楚的面色陰晴不定,顯得內心正想著很多東西,而鐵幻白卻只關註著她的反應,二人見安慶生進來,一個叫道:“師父!”,另一個則叫:“前輩!”

安慶生坐了下來,喝了一口秦夢楚揣上的熱茶,眼見她神色古怪,已大致猜到內裏因由,緩緩的道:“這姓鐵的小子一身陰寒內勁,料來出身於萬毒宗暗月堂,底子又那會清白得去哪裏了?你又何需大驚小怪?聞說石敬瑭那小子近來與李從珂劍拔弩張,怕是想發那帝王之夢罷了?”數句說話,只把鐵幻白說得面上鐵青,他雖倒出師門,但對恩師仍然尊重有加,對其欲謀天下爭帝之事卻不能隨便亂說,想不到的是安慶生看似足不出戶,對自己又漫不經心,實則暗地裏已把自己的底細摸透,只見安慶生面色略緩,溫言道:“誰人沒有過去?老夫閱人無數,眼見你眉間陰霾已去,隱現英挺秀拔之氣,待你跟老夫五年光景,於此亂世之中,豈能沒有幹一番大事的機會?而若你喜歡,老夫還可把夢楚許配於你,如何?”

此言一出,鐵幻白固是驚奇之極,秦夢楚更是滿臉通紅,鐵幻白如此在意的把自己的過去向她和盤托出,她又豈會不明白鐵幻白的心意,安慶生對兩人的反應卻仿如未覺,徑自向鐵幻白問道:“你父親是當年的“無雙鐵手”鐵宗雲,對嗎?”鐵幻白答道:“家父正是鐵宗雲,可惜於多年前已遭奸人毒手,晚輩幸得石師所救,方才幸免於難。”安慶生聽罷,卻臉現輕蔑之色,罵了一句:“沒用的東西!”鐵幻白聞得親父被辱,氣往上沖,再也控制不住,大聲道:“家父乃先被人下毒,以致無力相鬥,命喪敵手!請前輩的嘴裏放幹凈點!”

安慶生被他一喝,卻沒有動怒,反而呵呵一笑,說道:“我不是說你父親,他生前武功不錯,風評甚佳,在我江湖百曉生眼中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,可惜匹夫無罪,懷碧其罪,他的死只因生了你這塊上佳美玉,才會招至那殺身之禍,不得善終!”

鐵幻白怒道:“我又怎會害死我爹了?”安慶生笑道:“以你的腦筋,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,當年下毒手的乃是石敬瑭?沒用的東西!”鐵幻白聽安慶生竟侮辱自己的恩師,本來怒不可竭,但安慶生一向言必有中,他的說話在鐵幻白心中便極有份量,不禁把整件事回想一遍,不由得背上冷汗涔涔而下,當天自己父親的死及所發生的一切,便與石師及暗月堂一向的作法甚為相合,但由於當日自己年紀尚幼,而石敬瑭當時又在千均一發之際出現救了他,那一股孺慕敬仰之情,便令他從來也沒有試過向這條路去想,此時經安慶生提起,連他自己也覺得那是事實,但自己認賊作父那麽多年,到現在還處處為他著想,一時間便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,心中亂成一團,說道:“晚輩……晚輩就此別過,與出塵先找那慕容陽生再說。”

安慶生的精明及無所不知,便令他首次感到恐懼,在一剎那間只想盡快離開這個不世奇人,站起身來便欲走出門外。

安慶生卻冷冷的道:“張小子已走了。”鐵幻白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問道:“什麽?”安慶生道:“是我使走他的,那慕容陽生由他自己去找吧,你要留在此地跟我學武。”鐵幻白便知道,即使自己先前在言語上沖撞了安慶生,但他還是想收自己為徒,得蒙此武學高人垂青,換轉別個情況,對嗜武的鐵幻白來說絕對是個難得的奇逢,而他亦明白到張出塵之所以連交代的說話也沒有的便不辭而別,完全是為了自己,剛想到這裏,他便更感受到張出塵與他之間的道義,心中熱血上湧,眼神頓時變得精光暴射,堅定不移,腰板一挺,朗聲說道:“幻白蒙前輩錯愛垂青欲收為徒,實在萬分感謝,但幻白為人愚魯無禮,不識大體,相處下去恐會開罪前輩,還是乘出塵尚未走遠,趕快追上他一同上路,幻白就此別過!”

說罷向安慶生一抱拳,略一躬身,跟著面向秦夢楚,微微點了點頭,眼神便頗為覆雜,當中既露出一股溫柔之意,亦帶半分歉疚之情,秦夢楚心中明白他的為難之處,亦略點了頭回應了他,兩人之間雖沒有什麽約定,但卻仿佛有著一股難以解釋的情感存在。

安慶生聽著鐵幻白侃侃而談,心中卻越來越怒,心想你這小子真的不識擡舉之極,而鐵幻白既堅執不肯跟其習武,他執拗的性格卻非要鐵幻白跟他不可,隨手一撥,桌上的茶杯已激射而出的擊向鐵幻白,鐵幻白一凜,知道茶杯貫滿上乘內力,以自己與安慶生差天共地的修為,此招絕不可接,但茶杯飛來的方位甚怪,活像把自己的退路封死,而唯一的閃避方向,便只有向安慶生踏近一步,雖明知此一步絕不可踏,但形格勢禁之下,亦只好走近安慶生所在的桌子,倏然間安慶生已然起來,站了在鐵幻白的跟前,驟眼看去,安慶生的高度跟鐵幻白便差不了多少,但身處安慶生龐大的壓力當中的鐵幻白,所感受到的卻是另一回事,他只覺站在身前的安慶生便嚴如一個巨人,自己無論走往哪裏,亦不會逃得出他的指掌之間,此人脾氣古怪,自己已嚴重的開罪了他,當下絲毫不敢怠慢,把自己的精神迫進一個極度集中的境界。

安慶生忽然感到,面前小子的氣勢,在一瞬間竟有了急遽的改變,心下一凜,更知此子終非池中物,需知武學之道,心,體,技,缺一不可,先論體格力量,雖受先天影響,但後天盡可培養補救,未嘗不可;技法一途,若能尋得明師,或得著上好秘笈書卷,亦盡可從修習處學得,但心之一門,卻全仗個人的意志及精神修為境界,皆因若武者擁有著上佳的心理質素,便能在同時間以倍數提升體技兩方面的能力,若精神集中,除了可清楚自身體內情況,使出平素用不著的潛在能力,更可在戰鬥之中,分析到敵我彼此間的差距及破綻,從而找出致勝之道,在武林較技中,精神質素便往往影響著戰果,即使內功再高,招式再強,精神若受影響,被較弱但意志堅定者擊敗的情況亦所在多有,現在鐵幻白既下定決心,精神上的修為比早起之時又更進一步,放眼望去,雖不能在安慶生這武學高人的身上找到任何破綻,但相對地他給著自己的壓力卻變得小了許多,但就此站著不動也不是辦法,潛運內勁聚於掌底,十成功力便向安慶生疾揮過去。

此招乃鐵幻白畢生功力所聚,又是內外功俱進後的第一掌全力而出,連他自己亦感到當中威力與十日前的自己便有著天淵之別,卻見安慶生對此雷霆萬鈞的一掌竟如不見,既沒有出手相格,亦沒有縱身退避,鐵如雖明知自己即使傾盡全力,亦不會傷得了這江湖百曉生,但眼見自己全力的一掌正擊向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,心下一軟,喝道:“前輩小心了!”,口中語音甫畢,一股真氣已洩,而隨著必殺一擊的決心消失,即使掌勢仍然淩厲,但已不及剛才般鋒芒畢露,安慶生“哼”的一聲,伸手一抓,不知用著什麽手法,五指已緊緊的扣著了鐵幻白的手肘之處,用力一捏之下,鐵幻白頓覺半身酸麻,再也使不出絲毫力道,此時他的一掌已“啪”的一聲打了在安慶生的胸口之上,卻顯得軟綿綿的全無力道,雙方之間的修為畢竟相差太遠,只一招之間,在武林已可算是一流高手之列的鐵幻白,便如嬰孩一般的落在安慶生的手上。

安慶生冷笑道:“小子果然愚蠢,竟對老夫動手動腳,妄想能傷得了我安慶生?如此天真怪不得被騙了這麽多年還不自知,念在你適才臨時收招,老夫便只打斷你一只手臂以作懲戒!”說罷手一揚起,便往鐵幻白的左臂擊落,鐵幻白被其抓著,已是全身無力,欲擋無從,秦夢楚呼道:“師父!手下留情!”

但安慶生木然不理,眼看便要擊中鐵幻白,倏然間一條人形從內堂疾沖而至,身法之快便如飛龍在天一般,“啪”的一聲輕向已接著了安慶生這一掌,但安慶生的內勁便非同小可,與來人的內勁相拼之下,一股波浪般的空氣震動從二人手掌中劇震而出,安慶生經此一震,亦放開了鐵幻白的手肘,與那來者亦各自微微退開一步,以卸去互拼之餘勁,鐵幻白及秦夢楚亦清楚地感到那一股威力的餘勁,二人正驚於來人竟是從安慶生的屋內走出,亦駭於來者的功力之高,雖安慶生此掌只是隨手而出,但能與其拼個旗鼓相當,委實厲害之極,鐵幻白忙轉頭望向來者,欲知其身份之誰。

鐵幻白一看之下,卻驚訝得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,來者雖難掩一股風塵之氣及憔悴之色,但龍顏虎目,凜然生威,一出手間,頓時流露出一股尊者攝人的氣勢,來者不是他人,卻正是“無念禪宗”的第一高手顧落陽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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